它,就是对故乡的无尽思念。 时至今日,我依然记得每次回家时,一路上,我总是嫌车子开得太慢、总是盯着路旁的里程牌,看数字在不断地缩小,直到车子开进了故乡的地界、驶入了那个我无限熟悉的车站。每一次回家,对我的身心都是一种损伤甚至戕害——因了强烈的情感波动的缘故。但我深知,今生今世,我必得遭受这种情感折磨,因为我无法做到对故乡心如止水。于是就有了《故乡与童年》。 终于,我回到故乡了;可不久后,我又不得不再次离开故乡,开始了今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漂泊。 此时胸口已痛,烟已抽不得了,只好以酒代烟,就是每晚踞坐于床,攥一瓶“燕京”咕咚咚独饮。酒后所做的一件事,就是跑到办公室,打开电脑看稿子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漂泊异乡的我,其实是活在自己笔下的故乡与童年的世界中的。 因每看必改,所以迄今为止,《故乡与童年》的书稿差不多改了上百遍了。有些则是推倒重写。又觉得有些内容不宜于被回忆,就删掉了;却又悔于删了,只好硬着头皮把它们重写出来……这样没完没了地折腾,以至于有时我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。 如今,这些“残忍而又温柔”地折磨了我十五六年之久的、既像仆人又像主子的文字,终于可以付印了,我也终于解脱了。 故乡位于福建沿海一个叫做埭头的半岛上,是一个常年狂风呼啸、世世代代吃番薯的地方。风卷尘沙,横扫万物,令初来乍到者吃了一惊。番薯则是年年吃、月月吃、天天吃(有时吃的是用番薯加工成的薯干);从父吃到子,从子吃到孙,一代接一代地吃,直吃得性格中透出番薯气,话语中带着番薯腔,脸上染了番薯色,以至于吃大米者,常会得意于自己判断之准确:“一看,就是吃番薯的。” 因为珍惜点滴的温暖,所以挚爱严酷的霜寒,这种源于故乡狂风的感受,更改了我的心路。在漂泊异乡的日子里,每逢朔风怒号、阴云漠漠,我的心中就会变得格外平静与祥和。我迎着风,顶着沙,踩着萧萧落叶,默默独行。人间是如此的寂寥,大地怀抱万物。仰望苍穹,我心感动莫名,变得温热、明媚。而番薯则是我的最爱,以至于这样的一个情节,永留在了我的记忆中:舀一碗新番薯,搁在饭桌上,看金黄色的、酥裂的、玉石般温润的薯块,静静地沉浸于那条流过故乡四百年岁月的河流中。 千百年来,“故乡”,孕育出了无数的文字。让我掩卷叹息、沉吟至今的,是诗人周所同笔下的《信天游》—— 这支歌从垴畔飘来的时候 我正走在通向塬上的河谷 柴烟在山湾蓝蓝地拂动 窑洞温和得没有言语 闲碎的野花傍着溪流 亲切得让人想哭 坡上的羊吃着无所谓的青草 牧羊人就坐在高高的塬头 一种相对千年的默契 使这支歌婉转得美丽 而我只好停在这里 既不能走近又不敢远离…… 既不能走近,又不敢远离:我之于故乡,又何尝不是如此?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