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明星

　　小时候走亲戚，已然成了远去的记忆，远去的梦。
    最忆是：在门外，竖耳朵，听到母亲呼唤，飞快跑进屋，细细品尝桌上一小半碗线面汤。每次客人来，猪油熬葱蒜，吱嘎嘎锅冒烟，厨房里弥漫香味。奶奶把柴火灶越烧越旺，像冬天里一把火，把心暖热。大铁锅里的水烧开了，长寿面捞起来，很快端上热腾腾的点心。母亲总是一个劲劝说，全都吃下去，客人总说太大碗了，非得匀出一小半碗来。母亲、奶奶和客人拉家常，都夸孩子们很懂事。其实呢，是母亲嘱咐我们到门外“玩”，说客人吃点心，“看嘴”不好。多少年后，母亲和奶奶都离去了，但一句“忍嘴请客”的话，让我怀想到如今。
     小时候走亲戚，记忆中的快乐，就数去游洋姑姑家了。那情景啊：“走啊走，走到日西头，太阳落西头，见到姑姑家门口”。我八九岁时候，一天就能屁颠屁颠地走三十多公里路。那时钟山往游洋有条土沙路，通了“班车”，车票难买，四毛钱票价也很贵。我们通常一大早撒开脚丫走，晌午时候经过游洋街，花几分钱买个饼边吃边赶路。如果坐“班车”，在游洋下车经过点心店，父亲总叹口气说，快走吧，到姑姑家吃饭去。游洋街离姑姑家有十几公里山路，走过一山又一山，还有那弯来拐去的田埂小道，忽然间听父亲喊：前面到了。我抬头一看，日头落到半山腰姑姑的家门口了。
    姑姑见了，摸摸头，拉拉手，笑呵呵。山里人烧大柴，灶膛里火苗噼啪响，姑姑的独女春凤表姐，就像厨房里飘出的点心香味，高兴地跑来跑去。在姑姑家的那些天，吃好、玩好，不用干活。偶尔饭碗里拌有地瓜干，姑丈就会对姑姑嘟囔：“抠死了”。记忆里的姑丈：人好，量气大。他个子不高，圆脸平头，也许是挑山货、锯木板的缘故，身体壮实。那时候，姑姑家算是殷实的，三餐能吃饱。听母亲说，姑丈还喜欢小赌一把，赢多输少，见好就收。小时候啊，在游洋还有几家亲戚。每当我们从姑姑家往回走的时候，也会顺路到龙山村表姑或是古山村表叔家住个晚上，那些记忆，也都是暖暖的……
    光阴荏苒，岁月流逝。儿时候走亲戚的快乐，已是远去的记忆，恍惚还在昨天。前些天，我和小妹一起回老家，路上说到去游洋看望里洋姑姑呢。姑姑今年九十二岁，看去瘦弱，脸上写满沧桑。由于姑丈去世早，还有家庭一些变故，表姐春凤一家很早就到明溪县打工，姑姑也一起去了。十多年前，她们回到涵江，在农贸市场边上做点小生意。大约前年，表姐说姑姑有点老年痴呆，怕在城区走丢了，只好独自带她回山里老房子住了。
     这些年，我每年去探望几次，想着应该与表姐分担点什么。每当想起小时候从姑姑家往回走的时候，下了房前的小山坡，走到对面山小河边，我回头望见姑姑还伫立招手的身影，心头涌起亲情的感动。想到这里，我给春凤打电话，说冬天山里冷，过些天买了保暖衣或被子带过去？电话那头，表姐把我的意思大声给姑姑说了，姑姑竟然接过电话对我反复说：“阿狗啊，我不冷，你乖乖照顾好自己啊”。听了，鼻子一酸，久违的眼泪掉了下来。
     回想过去，总觉得现在人们生活好了，反而走动少，亲情也淡了。孩子们下班回家，常常是低头一族。姑姑来了无暇抬头，叔叔走了不说再见。所以啊，亲戚有走才有亲，代代传承亲情浓。
    如果说这辈子最宽慰的事，那就是在老家，兄弟姐妹们还都住一块，楼上楼下一栋房，回家团聚有个窝，亲戚来往也方便。楼顶厨房、餐厅、客厅连在一起，砌了个柴火灶，就是想能够像母亲、奶奶那样，把灶火烧的旺旺，让冬天里的那一把火，依然温暖心间。
    现在回想，生活一天天好了，而人生的幸福是什么呢？其实啊，亲人常团聚，朋友多往来，聊聊天，说说话，今天的你我，一起来把过去的故事说说，轻松快乐有意义了，这就是幸福。如果能煮几个小菜，喝一壶老酒，坐屋顶楼台，望四面青山，对着有出息的儿孙们说：夕阳真的好，老来乐其乐。那，就是人生的最大幸福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