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的丸子咽进肚子里了，日子便走到年末岁尾。年，飒爽英姿地走来了……

一进入腊月，日子像是卯足了劲，昂首阔步往前蹬。“十二月没十二天久”，祖母感慨地说。阳光四溅，农家的院子很热闹，男人们卖力地将圆木锯成等长的段木，刀砍斧劈成木片儿整齐地码在墙根边。女人们扎堆地坐在院墙下，择菜的，做针线脑的，家长里短，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，时不时肆意地笑着。也有婚嫁人家，率先裁起红团叶片了，剪刀灵活地沿着壳斗叶边缘细心地绞成圆片。青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透着光，和着女人们的笑声飘在风里，眉飞色舞地诉说着生活的美好。

赶过了春种秋收的农忙季节，乡亲们最惬意的便是腊月了。

下霜的清晨，男女老少成群儿在向阳背风处晒太阳。男人们呷着茶，吞云吐雾，谈古说今，海阔天空，总有聊不完的话题。淘气的男孩子躲到墙根下“挤油”，也有你一拳我一拳地追逐打闹嬉戏；女孩子围成圈儿踢毽子，也有粘在母亲的身旁，羡慕地看着母亲针线纷飞成美丽的毛衣，跃跃欲试。夜晚，北风呼啸，大门关上了，架起树头树根燃起了火堆，火舌慢慢蹿起渐渐地醉酒般地“浓”了。邻里乡亲围坐烤火，家事乡事，相亲保媒的，一茬一茬的话儿说也说不尽。讲古的老人开讲了，《说岳全传》《三国演义》《七侠五义》……轮番登场，忠孝义勇听得孩子们个个摩拳擦掌，一脸崇敬。火堆中烤地瓜的香味诱得孩子们垂涎欲滴，搪瓷缸里的红酒“咕噜咕噜”地冒泡，酒花泛起，酒香浓洌。端起搪瓷缸，大伙儿你一口我一口轮着抿下去，可爱的猫咪也“喵喵喵”地来凑趣，张张淳朴的笑脸，满面春色，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俊美的光泽，像一幅永不褪色的年画，古旧却新鲜在我记忆深处。

一年一洗尘，扫巡了。各种清洁家具各就岗位，上下下下，里里外外各处巡视。墙壁、檐下、屋梁，楼梁、楼板和天花板附着的蛛网或秽点在它们的横扫下无处遁形。长年累月不曾光临的犄角旮旯亮堂了许多。小溪热闹起来了，桌椅、厨具、床板、竹榻、被褥、蚊帐、瓶瓶罐罐、大瓮小缸，锅碗瓢盆，只要能搬动的，浩浩荡荡地一趟一趟地往溪边搬。老少勤动手，热火朝天。溪岸边，洗刷刷，洗刷刷，溪水一兜淋下，干绿的节节草在各种器物上游走，搓哇，擦啊，秽垢一点一点地掉下来。搓过的器物，放在溪水里一冲一淋，经年的尘埃粉土被荡远了。捞起来，放在阳光下曝晒，白亮亮得招人欢喜。一洗驱百邪，人人心中有念想，污垢去，平安来，也不管一天洗下来，手脚麻木发红。寒风刺骨中，孩子们灵敏地嗅到扫巡来临了，年暝不会远的信息，似乎看到大年夜的饭菜和压岁钱正向他们油油地招手，于是干活更有力了，下手更带劲了。

廿三、廿四扫巡送灶公，廿五做豆腐，廿六做红团，廿七舂白粿，廿八宰鸡鸭，廿九贴春联，欢欢喜喜过年暝。留传的俚句，孩子们念着，蹦着，数着，恨不得春节立马就在眼前。

民以食为天。厨房热闹起来了，灶膛里的火熊熊不息，锅里的水翻滚沸腾，水气蒸气缠绕弥漫。洗净的竹匾放下来了，捏馅料，揉红团皮，包馅料，一个个圆形的红团在母亲的手中听话地滚落在沾糯米粉的匾子里。我们取起来，轻揉拍去过多的糯米粉，压在红团印里，掌心稍用力，圆球四处散开。有溢出边缘的馅料，细细回填压平；若过小的，大拇哥压上去慢慢向外拉。待馅料把印模的褶边填满，侧立，轻磕，一个饱满粉嫩的红团轻轻巧巧，“啪嗒”一声躺在匾子里。红团一个个印出来，垫上叶片，一圈一圈地码在圆形蒸笼里，上灶“炊了”。约摸两刻钟后，揭开盖，香味四溢，红红火火，吉祥如意。中国百姓骨子里最原始的信仰和生活的气息云烟雾绕地扑面而来。灶前依旧是人影绰绰，有人离开，有人进来，祖母的笑容凝固在照片里，一如既往慈祥地笑着。桃红的小围裙红艳艳在小女儿的胸前，她正很努力地敲着红团印。

流年似水，一路向前，逝去的和留下的都如此清晰。

灯火下，父亲在磨砚、裁红纸，写春联；母亲正穿针引线，紧锣密鼓地为我们的新衣新裤缝边、钉纽扣。生活不是桃源，胜似桃源。

候年，盼年，扳指头数日子。翘首以待中，年复一年，回首有一路的故事，低头有坚定的脚步，抬头有清晰的年味儿一路奔来……